2011/01/25

我記得。

我記得,大概在去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一個星期天,那天老媽子 “休假”去看曾孫兒,家裡只有我和你。晚飯過後,我拿水給你漱口,然後扶你去洗手間梳洗,那夜天氣有點涼,你不願意洗澡,於是我只能拿點溫水替你抺抺身,嚷你坐在客廳飯桌的椅子上,我就扮「上海理髮舖」的上海佬幫你洗頭。天氣很乾燥,我幫你吹乾頭髮後看見你的腳趾和小腿皮膚都龜裂了,於是又蹲下來幫你搓潤膚膏,還外加了幾下腳底按摩...然後安排好讓你舒舒服服的返回床上後,你就靜看著我在收拾東西, 一直自己在咯咯的傻笑。我問你:「有咩咁好笑?」你笑得更得意了,揚起了右邊臉龐上深深的酒窩。你那一刻的笑容定格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。 記憶裡,你就這樣看著我微笑了很久很久…然後你說 : 「嗯,你會有個好老公的。」那個晚上,我們閒話家常聊了很多,而你臉上一直掛著那個心滿意足的微笑。

自從去年五月底開始進出醫院以來,看著你的身體狀況一直慢慢衰退,而你好像也感覺到身體每況愈下, 總有意無意的說:「沒事就早點回來吧,老竇唔擺得幾耐啦…」而我也立定了心意盡量早點回家陪你。你總是在我幫你做完一些「厭惡性工作」後,跟我說:「對不起啊,唔該晒啊…麻煩晒你…」我也總是扮認真的回應 :「唔好講呢樣, 快d比晒d 錢我~~」然後呢,你總被我逗得咯咯地笑, 說:「老竇有鬼錢咩? 」於是我們一起笑了, 那個酒窩又深深的刻劃在臉上。

一月初你在葛量洪醫院時, 有一天老媽子說醫院幫你輸了一大包血,我們聽後都大驚: 怎麼一回事啊? 我到醫院時你剛吃飽,紅粉菲菲精神奕奕的坐在床上。我沒好氣的對你說: 「嘩老竇,你精神過我啊!?」你不信, 於是我就拿了個小鏡子給你, 你左看右看了好一會,樣子有點得意的說:「又係喎,點解咁靚仔? 」看著你這個自大狂, 我和媽子都有點失笑了起來。

那晚我很夜才回家, 看見你房間還有燈光,就問:「睡醒啦? 」你把臉靠在床前的木板,躺在床上說:「嗯,我今天很舒服, 靚仔雄幫我由頭洗到落腳,很舒服啊…」然後, 你問我有什麼吃的,我就把剛買的一盒燒賣叮熱,和你一人一口的吃掉。你很滿意的笑了,對我說, 這個很好吃,好吃。我摸一摸你的臉說, 好吃就好,就著你早點休息。然後你說, 嗯, 早點回來陪我吧…我再摸摸你的臉說, 嗯, 好的。

第二天醒來,不知怎的你看來有點辛苦,我幫你弄完每天的必須任務後就要出門上班了,你說:「不要走啊...」我告訴你要乖啊,我今天要開會很晚才回來。你看著我,就說了句: 「那,你走吧。」
當天下午你就進醫院了。

昏睡了三天之後, 你就走了。

你走了。今天是第十五天了。我在家中寫著悼念你的文章, 頭有點痛。這兩星期走過家樓下的公園時,總還是隱約感覺看到你乘著電動輪椅四處張望的背影。天氣一直都很冷, 我有時想,你真好彩啊老竇,如果這天氣待在家裡,你一定很氣喘和很不舒服了。

你走後的第三天, 我在夢裡看見你。你很健康的安靜坐在老媽子身邊,沒病沒痛四肢也健全,雖然沒有說一句話,但你那天的那個傻笑和酒窩,再浮現在我眼前。

華仔這兩星期都回家陪我和老媽子, 我們聊了很多,前天夜裡他問我: 「你記不記得細個時在兄弟姊妹中老竇最不喜歡你? 」我說:「記得啊。」他說: 「可是你卻是兄弟姊妹中留守他至最後的人…你究竟是怎麼想的?」我說:「沒想什麼啊…其實,我都忘記了。」

老實說我對小時侯的不快樂一點都記不起來了。 而快樂的,我卻記得很清楚。那是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,有一次你和老媽子從澳門回來, 喝得有點小醉,我就到廚房爬上杯櫃拿杯並倒了一杯溫開水給你。你怕我跌倒於是輕輕的從後把我抱下,然後說了一句:「乖。小心跌親。」我那時心裡在想:啊老竇抱我啊…那是小時候你對我唯一的最親切舉動。

老媽子常說:「憎兒得力。」意思大概是說,你最厭惡的人往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不管是指好壞方向,那是因果。我很小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欠鬼左你,既然係咁那就還吧,那是緣份。正因為是緣份,所以我遺傳了你的繪畫天份,所以我能陪你走生命最後的半年, 所以我只記得開心的片段,所以我沒有遺憾。唯一讓我難過的是,沒能夠在你有生之年, 帶一個疼愛我的人到你跟前, 讓你看看他的臉。

不過老竇,你現在高高在上,我相信你會幫我揀個好的。

永遠愛你的,

寶儀
寫於一月二十五日零晨二時